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220章 回禮

關燈
第17章 回禮

風卷起黃紙,搖搖擺擺的帶上天空, 細碎的火花落下, 轉瞬即滅。朝菌不知晦朔, 蟪蛄不知春秋, 管平波輕嘆, 人生也一樣如此短暫而無常。譚元洲三七之日,她後背的外傷痂皮掉落,痛楚退去, 僅餘下討厭的麻癢;從馬背落下與鐵骨朵打擊造成的內傷,似乎還沒有太多好轉的跡象。而比內傷更難以忍受的, 是無可言喻的心傷。

管平波的眼淚隨著手中的黃紙, 落入了火盆中。她曾經死過,所以知道燒紙毫無意義。但她又忍不住想要個寄托。乍知譚元洲死訊時, 尚在戰場中, 孔彰阻止了她的發洩。忍到今日,再忍不住, 所有的情緒隨著一張張燃燒的紙錢流瀉, 越來越濃,終於爆發。

她放任自己沈浸在悲傷中, 她失去的不單是袍澤, 不單是臂膀,還是最懂自己的人。她想做女皇, 在一無所有時,多麽的狂妄, 譚元洲卻從未有過質疑。她與譚元洲一同成長,看著他從打手水匪,到軍中將領,到獨當一面;從滿腹不甘,到生出理想,最後擁有了政治抱負。不知不覺間,長成了參天大樹,巍然挺立。

“這是你的天下,亦是我的天下。”當譚元洲說出這句話時,管平波便知,譚元洲想要的不僅僅是她,還有夢想中海晏河清的天下。管平波的啜泣變成了哭泣,哭她死去的戰友,哭從此以後虎賁軍的重擔徹底壓在了她一個人的頭上,如此的寂寥……

陸觀頤依著窗,看著哭的像個孩子的管平波,沒有打攪。一軍主將,需要太多的壓抑與克制。而譚元洲離去帶來的悲傷,難以輕易化解。只能讓毒血流盡,才能康覆。良久,她輕輕放下窗戶,阻隔了室外的寒風。從茶寮裏倒出一杯熱茶,一飲而盡,驅散了周身的寒意。十幾年前,她就該命喪黃泉,是管平波給了她重生的機會。因此,她更應該保重自己。

“十三年了。”陸觀頤低聲道。她被管平波整整庇佑了十三年,最艱難的時候,也沒拋下過。無論何時,無論何事,永遠和譚元洲一起,擋在她前面,擋去了所有的風刀霜劍,只把輕巧的內務留給了她。如今譚元洲已逝,她再不能躲在背後逍遙了。

陸觀頤輕輕的走出屋子,沒有驚動院中的管平波,她沿著青石板路,往後走去。路過譚元洲的舊居時,頓了頓,而後繼續走,直到另一座院子前才停下。

守衛恭敬的行禮:“陸鎮撫。”

陸觀頤點了點頭,孔彰已從內掀簾而出:“大姐姐來了?請進。”

陸觀頤拾階而上,跟著孔彰進了屋。孔彰的屋子很冷,一則他本就比南方人抗凍,二則也是作為軍人,有意鍛煉自己。陸觀頤卻是素來體弱,南邊的初春屋裏比屋外還冷,進來便打了個哆嗦。孔彰忙命人倒熱茶來給陸觀頤捂手,又熟練的引火燒炭。不一時,屋裏漸漸暖和起來,陸觀頤苦笑:“從戰兵到後勤,我真真是最沒用的那個。”

孔彰道:“大姐姐太妄自菲薄了。”

陸觀頤的眼中倏地滲出了淚,如同斷線的珠子,顆顆下落。長長的睫毛粘上了水珠,仿若梨花帶雨。

孔彰微微嘆氣,今天這等日子,陸觀頤在哭什麽不消猜也知道。節哀順變的話過於蒼白,不如不說。他其實也難過,只不過到底不同於管平波與陸觀頤,感情有限,傷感自然有限。人都是分遠近親疏的,他亦不例外。

好半晌,孔彰才勸道:“大姐姐,你身上不好……”

陸觀頤抽噎道:“她更不好,我都不知道怎麽勸。”

孔彰頓時無言,當日在潭州,他強行打斷了管平波,致使她氣急攻心,直接暈了過去。到今日,回了自家地盤,她放松下來,定是要哭的。然而她重傷未愈……

巴州尚在開戰,潭州正在賑災,春耕馬上要開始。孔彰從沒有現在這般焦頭爛額過,他都不敢想如若那日沒及時趕到,同時沒了管平波和譚元洲的虎賁軍誰能接手。孔彰無不郁悶的想,還是當將軍自在,管家婆真不是人幹的活。

陸觀頤哭聲漸止,卻突然抓住孔彰的胳膊,滿目惶恐的道:“彰哥兒,你要好好的,你千萬要好好的。不然我……我……”話音未落,眼淚又傾瀉而下,陸觀頤再次泣不成聲。

孔彰忙安撫道:“我不會有事的,大姐姐放心。”

陸觀頤哭道:“他們一個個丟下了我,你們,別再丟下我了。”

想著陸觀頤的經歷,孔彰心中有些發酸,鄭重道:“我不會丟下你的。”說著拿出帕子,替陸觀頤擦著眼淚,一字一句的承諾,“我盡力活著,盡力不丟下你。”

陸觀頤撲到孔彰懷裏,嚎啕大哭。孔彰輕輕拍著她的後背,柔聲道:“將軍也不會丟下你的。”

陸觀頤聽得此話,渾身顫抖,抓住孔彰衣襟的手攥的死緊。孔彰憐惜的看著他的表姐,不停的拿好話寬慰。她近二年來時不時生病,本來病人便容易多想,潭州血淋淋的統計呈到鎮撫部的案頭,她一個弱女子,又如何承受?若在平常,自有管平波撫慰,可此時此刻,管平波自顧不暇,而她乃軍中三大頭領之一,此般脆弱,無論如何都不能展現在人前。只怕是無處可訴,只得來找自己了。

不知過了多久,陸觀頤終於安靜了下來。孔彰低頭看去,見陸觀頤竟是哭著睡著了。低聲喚人尋了件鬥篷,蓋在她身上,而後輕松將人抱起,往正屋走去。

正屋的院前,遇見了正在發呆的管平波。孔彰無奈的道:“將軍,你再病了,是想累死我麽?”

管平波看了看盆中燃盡的火光,扶著柱子艱難站起,帶著微微的喘息道:“觀頤怎麽了?”

“傷心太過,哭睡著了。”孔彰十分誠懇的道,“很抱歉再次打斷將軍的緬懷,然你為主將,任性不得。還是進屋吧。”

管平波瞇著眼看了看孔彰懷裏的陸觀頤,心下微動,但很快掩飾過去,忍著身上的不適,慢慢的走進了屋。孔彰跟了進來,問道:“我把她放哪兒?”

管平波歪在羅漢床上,指了指臥室:“裏頭。”

孔彰只得抱著人進了臥室,輕輕的放在床鋪上,好生蓋了被子,才退到廳中。只見管平波面容嚴肅的道:“我養傷的日子,辛苦你了。”

孔彰道:“將軍此話外道了。我本是軍中副將,不過職責所在,不值一提。”

“將來你的擔子只怕更重了。”管平波扯了扯嘴角,道,“我們打下嶺南二郡已有些時日,當地雖有駐軍,到底名不正言不順。春耕在即,該正式委派地方官了。”

孔彰道:“我們軍中的級別不夠用了。”

管平波深吸一口氣,道:“去歲我巡查蒼梧全境時,就已重新排過編制。本來是打算同元洲商議好,正月初五開印時,正式下發調令。卻是沒來得及。”

“原來將軍早有打算。”孔彰笑道,“是我白擔心。”

管平波搖頭道:“編制並不難,難的是何人該去何地。再有,我本來打算把中軍遷往潭州,現在只怕也難了。對了,潭州幸存人口報上來了麽?賑災物資可調配妥當了?”

孔彰答道:“幸存的不多,只有二千七百有餘,且有半數殘疾。賑災物資是李游擊從梅州調配,他雖年輕,人卻極穩重,一應事物井井有條。只因天冷,百姓日日有病亡,乃人力不可強求了。”

此時的醫療條件,唯有聽天由命,管平波沒多說什麽,轉了個話題道:“我且把編制調整的名單給你,明日召集參謀部開會,就定下來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管平波又苦笑道:“參謀部長只能由你兼任了。再有,你的親衛跟在你身邊時日不短了,看著給他們安排進軍中吧,我再安排新的給你。”

親衛不可能做一世,本就是軍中選出的精銳,只做親衛太可惜。孔彰從善如流的答應了,又道:“如今軍中人數漸多,將軍身邊的親衛太少。有些不妥當。”

管平波道:“很是,你們幾個的親衛數亦得跟上。”

又說了幾件公事,孔彰見管平波面上倦色氣濃,知她是叫傷了根基,一時緩不過來,便起身告辭。

管平波實在累了,想上床躺躺,哪知進了臥室,對上了陸觀頤清明的眼,驚訝道:“你不是睡了麽”

陸觀頤淡淡的道:“裝的。大白天的,誰睡的著。”

管平波:“……”

陸觀頤眼神微沈:“陰謀是懦夫的把戲,竇向東英雄遲暮,竇家已不成氣候。我們的敵人是姜戎。”

管平波抽抽嘴角,於是您老掉頭就去算計表弟了。當年多單純的妹子啊,硬是被她汙染成這副模樣,罪過罪過。

陸觀頤垂下眼瞼,低聲道:“彰哥兒與中原的牽絆,終究太淺。”

管平波正色道:“你打算玩姐弟情深還是夫妻情深?”

陸觀頤道:“姐弟。他重親緣。再則我本就是姐姐,再添男女之情,浪費。”

管平波有些惆悵的道:“你就真的心如止水了?”

陸觀頤笑笑:“我很多年前就告訴過你,我討厭男人,尤其討厭想碰我的男人。就這樣吧,守了寡更自在。我有你就夠了,有皇後做誰稀罕的嫁漢子。”開了句玩笑後,陸觀頤沈默了許久,才又道,“元洲在虎賁軍中權限極大,彰哥兒不宜直接接班。”

這就是擺明不信任孔彰了。管平波道:“他接不下,且未必敢接。都是千年王八萬年龜,他再是武將直腸子,歷經諸事,也絕不是個棒槌。”

陸觀頤的手指不自覺的扣緊,就是不單純,才麻煩!

就在此時,外頭來報:“將軍,麗州營楊千總發回戰報,巴州大捷!”

管平波眸色瞬間冰冷:“很好,我們回禮的時候到了。通知張金培,即刻出發雁州,我要竇元福的項上人頭!”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